（艾离……）
雨声逐渐地变得喧闹，逐渐地变得沉重，就像是一个不断收缩的笼子，带着确切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我逼近。
（艾离！）
好冷……仿佛整个身体都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一样。
（喂！艾离，快醒醒！）
恍惚中听见有谁在呼喊着我的名字——
艾离。
是的，我的名字是艾离，因此我不得不对其作出回应。
在雨声的环抱下，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午后，满溢着阳光的教室。目眩。强烈的疏离感。在深沉的睡梦里，我似乎已经忘记了阳光的质感，以及我所身处的现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。
我抬起头，摇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。数秒之后，我惊讶地发现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仍旧清晰地残留在我的耳际。
幻听吗？
我用手捂住耳朵，可是雨声却丝毫没有减弱。
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，究竟是什么地方在下着雨呢？是在我的脑袋里吗？
“喂，睡糊涂了吗？艾离。”
向我搭话的是前座的一名男生。
他是谁？
脸确实是曾经见过的脸，不过无法想起他的名字。
我只是单纯地忘记了他的名字吗？还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呢？
我有些不安地环顾着四周，发现偌大的一个教室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名同学。
“其他人都跑到走廊里晒太阳去了，就像翻车鱼一样呢。”也许是察觉到我神情的异样，他微笑着对我说，“不过在这座城市里，冬天的阳光就是如此的珍贵，已经可以说是上天的恩惠了，毕竟之前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。”
即使隔着一道无形的雨幕，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他态度的亲密。看来他应该是相当熟稔的朋友才对，我为什么会忘记他的名字呢？
“对了，艾玲好像有事找你。”
艾玲。
我的妹妹，艾玲。
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，耳畔的雨声没有任何征兆地骤然加剧。轰然的声响重重地敲打着我的耳膜，我看到他张合着双唇对我说了些什么，然而除了嘈杂的雨声以外我什么都听不到。
他抬起手指向教室的门口。可是在我的眼里，那里没有任何人占据他所示意的位置。
雨声……好吵。
他到底在说什么？
艾玲就在那里？
不可能，艾玲明明都已经死了。
在那个雨夜里，在学校的天台上，我发现了她冰冷的尸体，然后……
雨声的平息同样也是那么地唐突，片刻之后骤雨就已经离去，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淅沥声。
他朝着明明空无一人的方向挥动着右手，大声喊道：“喂，艾玲，过来这边嘛！”
我刚想伸手阻止他，他却猛地回过头，脸上堆满了不解的神色。
“她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掉了，为什么？”
我怎么会知道。
艾玲已经死了，已经死了，不可能会出现在教室的门口，不可能会有事找我，也不可能会慌慌张张地跑掉。因为她已经死了。
“话说回来，可以问你一件事吗？”他莫明其妙地变得吞吞吐吐起来，“那个……艾玲她……她有男朋友了吗？”
最后说出口的这句话让我感到无比的惊讶。
他喜欢艾玲吗？具体地说，难道他对艾玲怀有男女之间的恋爱情感？
我心情复杂地注视着他那有些泛红的脸颊。
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不过你可能不是很清楚吧，总觉得你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啊。”
奇怪？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形容词。更加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……禁断。
禁断。病态。扭曲。异常。
只有这样的词语才足以形容我们兄妹之间的羁绊。一根黑色的丝线连结着我们彼此的尾指，甚至已经勒穿了皮肉，划开了骨膜，深深地陷入了骨髓里，即便是死亡……也无法将其裁断。
刚才……
也许正是在这根丝线的牵引下，艾玲再次越过生死的边境，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“真的很奇怪啊，昨天放学回家的路上，我还看到她默默地跟在你的身后，低着头走着路，中间至少隔着一米的距离，沿途居然连一句交谈都没有。你们的关系是不是很差啊？”
昨天……昨天我干了些什么？
我努力地尝试着回想，可是记忆里的景象始终都是那么的暧昧与模糊。如同越过一扇被雨水打湿的窗户向外眺望，映在眼中的，只有无尽的斑驳色彩，以及一个个依稀可辨的抽象轮廓。
昨天一整天我到底是怎样度过的？
啊……不行，想不起来。
隐约地记得，艾玲的死应该是更久之前的事情才对。
他忽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，一脸认真地说道：
“艾离，实话跟你说吧，我喜欢艾玲，可以把她交给我吗？”
我压抑着内心的厌恶与不屑，费劲地挤出善解人意的笑容。
把艾玲交给你？开什么玩笑。
艾玲是属于我的，永远都是属于我的。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灵魂，全部都是我的所有物。即使是在她已经死去的现在，我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。
“算了算了，当我没说当我没说，先等我告白成功了再来征求你的同意吧。对！等着吧，过几天我就去向她告白！”
他自顾自地作出了告白宣言之后，宣告午休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，教室外边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。他突然地扭过头，茫然地望向窗外的风景。
我追随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。辽阔的天空里没有一丝阴霾，和煦的阳光从云缝间自由地倾泻而下。然而我知道那场雨并没有停歇。我可以真切地听见她仍然还在持续的声音。
雨……还在下。
沉沉的睡意再一次覆满我的全身。
我缓缓地阖上了双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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